赵烟杆闲时ꎬ个人爱四处走动ꎮ有时去茶馆茶铺喝喝茶ꎬ听茶客们吹牛谈天ꎮ有时在街头巷尾闲走闲逛ꎬ兴致来了ꎬ找家小酒馆里坐坐ꎬ一边喝酒ꎬ一边听各色酒客摆闲龙门阵ꎮ张家沱码头的那吊脚楼茶铺ꎬ以及码头上一两家小酒馆ꎬ都是赵烟杆常去的地方ꎮ码头上江源船行那个林老板ꎬ这两年一门心思想娶一房新姨太ꎬ以生儿子传宗接代的事ꎬ他就是在那家吊脚楼茶铺里听来的ꎮ不过ꎬ当时听是听了ꎬ他也没大放在心上ꎮ上个月底ꎬ赵烟杆在十字口临江茶楼喝茶ꎬ也是偶然之间ꎬ听同桌茶客讲起ꎬ太平街老米行李老板ꎬ以及他家丫鬟变干女儿的那些事ꎮ几个茶客喝茶时ꎬ闲来无事ꎬ自然是把这事当市井新闻ꎬ或是当作坊间笑话摆谈ꎮ几个人嘻哈一阵ꎬ说李老板几句风凉话ꎬ人也就散了ꎮ赵烟杆听后ꎬ一样笑过ꎬ却习惯性地存在心里ꎬ没有让它随风而散ꎮ这一阵ꎬ赵烟杆在东家那里没弄到几个钱ꎮ上赌场ꎬ他又手气不顺ꎬ手里银钱很紧ꎬ日子过得紧巴ꎮ吃酒ꎬ只敢进旮头旮脑的小酒馆ꎻ吃茶ꎬ也只走那种小茶铺ꎮ自流井坊间ꎬ向来有“七不出门ꎬ八不归家”之说ꎮ赵烟杆那些日子ꎬ却一天到晚在外间闲走混时辰ꎬ心里始终在想ꎬ“人无横财不富ꎬ马无夜草不肥”ꎮ就琢磨着ꎬ能不能在什么地方动动脑筋ꎬ弄上一点“意外之财”ꎬ充实空空如也的钱袋子ꎮ那天晚上ꎬ赵烟杆一个人喝茶抽烟ꎬ又在心里琢磨这事ꎮ一杆叶子烟刚抽到一半ꎬ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ꎬ他手在桌子上一拍ꎬ差点叫出声来:“有了ꎬ有了!”原来ꎬ他突然把心思转到了张家沱码头江源船行林老板身上ꎮ当时林老板名下有三个女儿ꎬ却没有一个儿子ꎮ旧时代ꎬ奉行“不孝有三ꎬ无后为大”的“孝经”ꎮ林老板底下无儿ꎬ下一代就断了“林家香火”ꎮ林老板急于再娶一房姨太太ꎬ以生儿子传宗接代ꎮ这些事ꎬ赵烟杆当然知道ꎮ等那杆叶子烟一抽完ꎬ赵烟杆已经把两方情形在脑子里过了几个来回ꎮ此时ꎬ他有相当把握把这门“生意”谈成ꎮ主意打定ꎬ赵烟杆从第二天就开始ꎬ就总在脑子里寻思ꎬ如何能寻个机会ꎬ去接近老米行那个李老板ꎮ几经周折ꎬ赵烟杆终于打听到ꎬ李老板下午生意忙过了ꎬ有时爱来湖广庙茶楼二楼楼厢喝茶ꎮ那几天ꎬ赵烟杆天天来湖广庙茶楼ꎬ实施“守株待兔”ꎬ这个最让人好笑的笨办法ꎮ到底功夫不负苦心人ꎬ这天下午ꎬ他终于“守株待兔”成功ꎬ等来了愁眉苦脸的李老板ꎬ这才有了先前那一幕ꎮ却说赵烟杆和李老板在牛肉馆子立下字据三天后ꎬ他就托了一个能说会道的人ꎬ专门上林老板府上提亲ꎮ那些年ꎬ就整个自流井来说ꎬ不管东场还是西场ꎬ各行各业中ꎬ盐商都算是老大ꎮ但是ꎬ在港口码头这些地方ꎬ那些船行老板才算是当地老大ꎮ张家沱码头有实力的船行ꎬ有好几家ꎮ但最有名、最给人印象深刻的ꎬ是江源船行的林老板ꎮ江源船行因老板姓林ꎬ世人又称“林记船行”ꎮ这家“江源船行”ꎬ初创于朝廷恩准“川盐济楚”的同治年间ꎬ到现今那位当家的林老板名下ꎬ已祖传三代ꎮ林老板名叫林清和ꎬ年届五十ꎬ长得白白胖胖ꎬ慈眉善目ꎮ有钱人ꎬ平素保养得好ꎬ虽须发花白ꎬ却脸面红润ꎬ气色很好ꎮ林老板名下那江源船行ꎬ鼎盛时拥有大小近二十只盐船和货船ꎬ另外还有几只稍小用于过河摆渡的“过河船”ꎮ林老板手下ꎬ有两百多个船工纤夫ꎬ以及十数名船行伙计ꎮ林老板此前有一房正室ꎬ另有一房姨太ꎮ除大姨太生了个儿子ꎬ其余都是千金ꎮ大姨太生的那个儿子ꎬ从小体弱ꎬ四岁时染伤寒症不幸夭折ꎮ眼看林家后继无人ꎬ林老板伤透了脑筋ꎮ如此ꎬ事情出奇顺利ꎮ林老板娶姨太太求子心切ꎬ他本身也是个爽快人ꎬ江源船行家底又厚ꎬ所以媒人上门提亲ꎬ双方一拍即合ꎮ几天后ꎬ林老板打轿来到太平街李家ꎬ见了干女儿一面ꎮ半月不到ꎬ林老板就派人往李家ꎬ送上一百两银子的聘礼ꎬ算是正式订亲ꎮ一个月后ꎬ正式迎亲ꎬ林家还摆下了十来桌酒宴ꎬ把这桩婚事搞得热热自流井保路风云闹闹ꎮ林老板对这房姨太太最满意的是ꎬ迎亲前ꎬ他找的算命先生ꎬ专门上李家ꎬ为那小女子测了一次“八字”ꎮ算命先生测八字的结论是ꎬ该女子命相好ꎬ既会旺夫ꎬ又能生子ꎮ林老板大喜过望ꎬ重赏了算命先生ꎬ也由此加快了这门亲事的进程ꎮ年节刚过不久ꎬ就把新姨太迎进了林家的门ꎮ事后ꎬ张家沱码头ꎬ包括太平街一带的人ꎬ都说赵烟杆这事办得漂亮ꎮ几方面当事人ꎬ都皆大欢喜ꎬ各有所得ꎮ林老板娶了一房好姨太ꎬ林家喜气洋洋ꎮ太平街老米行李老板那里ꎬ打发掉了一个吃闲饭的干女儿ꎬ还白赚了一百两银子的聘礼ꎬ以及其他财礼ꎮ当初收这小女做丫鬟时ꎬ仅用了三斗糙米ꎮ按当时市价ꎬ这三斗糙米连一两银子也不值ꎮ世人都说ꎬ李老板这次真的“赚大了”ꎮ更重要的是ꎬ李家就此结下一门“豪亲”ꎮ按林老板及林记船行的实力和社会地位ꎬ李家结下这门亲家ꎬ算是“高攀”ꎮ无论从亲朋同行、街坊地邻脸面上ꎬ还是生意方面讲实惠ꎬ他都是获益多多ꎮ林老板名下林记江源船行ꎬ有两百多个船工伙计ꎮ对当日上工者ꎬ每天船行要供给一餐午饭ꎮ计算下来ꎬ每月米粮消耗不少ꎮ这些米粮生意ꎬ从此交给李家老米行来做ꎮ仅此一项ꎬ李老板每月赚头都很大ꎮ还不说张家沱码头一带船行老板ꎬ以及其他生意人ꎬ看林老板面子上ꎬ把一些米粮生意先先后后拿到李家老米行来做ꎮ那两三年ꎬ李老板那米行确实生意兴隆ꎬ李老板也由此发家ꎬ从一个小老板ꎬ一跃而成井场中等实力老板ꎮ太平街老米行ꎬ这当年不甚起眼的米店ꎬ逐渐成了百年老店ꎬ一方名店ꎮ最后到民国时期ꎬ太平街老米行ꎬ竟成为自流井地方上一处有名地标ꎮ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起ꎬ那老米行旧址一直是自流井市区一家最有名的国营粮店ꎮ其地名地址ꎬ那一带的妇孺老少ꎬ无人不知ꎮ到二十世纪末二十一世纪初ꎬ自贡市老城区改造前ꎬ从一些老人言谈中ꎬ仍然不时听到太平街老米行这处老街地名和相关轶事ꎮ却说李家那小女子ꎬ身份也是由名为干女实是丫鬟ꎬ摇身而变成了一方富室的家眷ꎮ虽说是姨太太ꎬ但毕竟从此吃穿不愁ꎬ而且平时日常有丫鬟侍候ꎬ真正过上了“衣来伸手ꎬ饭来张口”的富贵日子ꎮ小女子在毛头铺乡下做庄稼人的父母和一个小兄弟ꎬ也因此沾光ꎮ林老板在张家沱码头半坡上ꎬ地名叫大湾井的那地儿ꎬ买了两间半旧平—房ꎬ小女子一家三口人ꎬ搬来住在那里ꎮ其父安排在江源船行ꎬ当库工守库房ꎬ母亲在家做家务带点针线活ꎮ那个年已十二岁的小兄弟ꎬ则在船行木工房里ꎬ跟随一个老木匠当学徒ꎮ一家人从此亦衣食无忧ꎮ至于赵烟杆自己ꎬ则是凭空得了二十两银子的“分成”ꎬ也算赚了一笔ꎮ不过ꎬ其中他只实得了十九两ꎬ另外一两银子ꎬ他给了算命先生ꎮ原来ꎬ那位为李家干女儿测八字的算命先生ꎬ是被他事先买通了的ꎮ赵烟杆答应事成之后ꎬ分一两银子给他ꎮ这才有了先前那个李家女子“既会旺夫ꎬ又能生子”的好八字ꎮ赵烟杆当时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商号师爷ꎬ能把一桩事办得这样几方皆大欢喜ꎬ自是让人大开眼界ꎮ这件事情上ꎬ自流井那些师爷的本事和手段ꎬ也不免再让世人感叹称赞一番ꎮ赵烟杆所得的那近二十两银子的意外之财ꎬ也没在他身上放多久ꎮ那一阵ꎬ他倒是苏苏气气ꎬ上了几回鹤鸣酒楼之类高档馆子ꎬ吃烟吃茶讲究一点ꎬ日子过得比平时滋润点外ꎬ不到一月ꎬ那十多两银子ꎬ全部送进了赌场ꎮ赵烟杆平时ꎬ除了叶子烟杆终日不离手外ꎬ还有一种坏毛病ꎬ就是爱去赌场ꎮ俗话说ꎬ十赌九输ꎬ十赌九穷ꎮ这也是他赵烟杆虽肚皮烂ꎬ鬼点子多ꎬ却始终只在小商号当小账房师爷ꎬ却不能像王朗云手下牟德荣、文子庶那些大师爷一样ꎬ身居高位ꎬ终成大气候的重要原因ꎮ却说李家干女儿过门后ꎬ求子心切的林老板ꎬ每逢月初的初一ꎬ和月中的十五ꎬ都要带着新姨太ꎬ到那座观音庙里面ꎬ进香拜观音ꎮ求观音菩萨保佑ꎬ让林家新姨太早生贵子ꎮ林老板财大气粗ꎬ又求子心切ꎬ每次上观音庙进香拜菩萨ꎬ香火钱都给得多ꎮ平时ꎬ一个在半山腰ꎬ一个在山脚下ꎬ相距不远ꎬ有点类似近邻ꎮ庙里一旦有什么难事ꎬ若找到林老板名下ꎬ他也肯热心帮忙ꎮ兴许林老板夫妇拜观音拜得心诚ꎬ兴许得了赵烟杆银子的那位算命先生ꎬ所算出的那八字ꎬ也确实有几分准头ꎬ兴许观音庙那尊观音菩萨ꎬ突然发了慈悲心ꎬ总之ꎬ林老板那新姨太ꎬ果然在那年冬月ꎬ为林家生了个儿子ꎬ而且是个活蹦乱蹬、哭声响亮的胖小子ꎮ胖小子一落地ꎬ林家上下一派喜气ꎬ林老板从女佣手中接过那小子ꎬ看了又看ꎬ亲了又亲ꎬ一天到晚乐得嘴巴都合不拢ꎮ那几天林家大摆酒席ꎬ上门贺喜宾客不断ꎮ林家喜上加喜ꎬ林老板为儿子取名林世琪ꎮ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