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他的印象中,张元熙永远是鲜活肆意的。兴致来了,就到校场找人打一架;若是累了,便随便找个无人之处躺下来,也不拘地方。
也不是没人说她离经叛道,但她从来都是一笑置之,从不放在心上。她就像山野的白鹤,洒脱而自由,不受人间约束。
可如今,她却这样颓唐。张辽心里的愧疚更甚。
是的,他愧疚。于公,他身为刺史府的僚属,却没有保护好刺史,是失职;于私,他身为元熙的好友,却辜负了她的嘱托,是失信。
他后撤两步,撩开衣袍跪下,伏地叩首,“辽护卫不力,以致使君身中流矢,不治身亡。”
看着顿首而拜的张辽,张晗自嘲一笑。怨天尤人、迁怒无辜,自己果然是被父亲宠坏了。
“战场本就凶险,非文远之过。想来家父在天之灵,也从未怪罪过文远。”
就算不提其他,张文远尽心辅助父亲,从未有过怨言。
而且若没有他,父亲的残部也回不来。于情于理,他都没必要向自己解释,更不需要像现在这样向自己请罪。
张晗端正地直起身子,肃然伏拜,以额触地,“晗先前多有冒犯,失礼之处,还望文远恕罪。”
她起身再拜,久久不起,“文远几番费心,使家……先父免于曝尸荒野。晗铭感五内,无以为报。”
眼看着张晗伏地不起,张辽只好起身去扶她。
他不会安慰人,纵然有许多话想说,到了嘴边也只有一句干巴巴的客套话,“元熙与辽生分了。”
突然又想起使君交给他的两份帛书,便又添上一句:“元熙节哀,这是使君托我转交之物。”
两份帛书,一份留给她,一份留给阿母。内心几度挣扎,她终究还是打开了那份留给自己的帛书。
〔吾儿聪慧机敏,才华不下男子,即便身处困境,亦能保全自身,吾不忧也。今将离世,惟愿吾儿平安喜乐,一生无虞。父懿留。〕
一滴眼泪划过脸颊。张晗却恍如未觉,轻声问道:“先父临终前,可还有何遗言?”
张辽犹豫许久,还是将张懿临终前那句感叹告诉了她。
——平生所恨,惟胡虏未灭耳。
*
张懿久任并州刺史,在职时间长达八年。
八年里,他从没有横征暴敛、欺压良民,相反,他持身中正,爱民如子,常常身先士卒地率领军队抵御犯边的胡人。
在这个民乱四起、饿殍遍野的大汉天下,他治下的并州已经可以算得上一方乐土。虽然他没有让每个人都过上富足的生活,但起码普通百姓没有性命之忧。
他的名声一向很好,并州子民也很感念他的恩德。
所以当他的灵柩回到晋阳城时,晋阳城的百姓都自发地站在街道两旁迎接,就像汾阳城的百姓自愿在家门口挂上白幡一样。
往日喧哗热闹的长街,如今已经没有了喧嚣声。只有马蹄的“哒哒”声,是护送张懿灵柩的士兵在前进。